青白的电灯映射色彩艳丽的木偶,散发着灵动的光晕。一个不经意,机廓牵动,木偶便霎时从寂寂长眠中复苏,眼波流转,嘴角翘动,头顶的发辫“唰”地翘起,一个生灵立于面前,宛如干涸的秧苗被生命之泉灌溉。
2月9日,元宵节,全国农业展览馆。
热热闹闹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技艺大展开幕,人们的热情与高悬的年味一样馥郁,涌动的人流似乎要将参加展演的传承人吞没。
摆弄着木偶,浅笑着的徐竹初沉默寡言。
呆在他的木偶世界里,71岁的徐竹初可以一连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因为他觉得,跟人说话的时间多了,跟木偶说话的时间就少了。”徐竹初的儿子徐强说。 看到人们的赞叹,听到人们的笑声,这是徐竹初最开心的时刻。“这次到北京举办展览,看到大家对他的木偶那么感兴趣,父亲很激动,话说得太多,结果住进医院。”
“竹初”,是近代高僧弘一法师(李叔同)所赐之名,“竹之初是竹笋”,寓意徐竹初“像新笋一样茁壮成长”。因着这个美好的寄托,徐氏木偶在徐竹初手中,像新笋一样“茁壮成长”。头发光光的徐竹初像极了他创作的漳州布袋木偶。“刻木牵扯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能寂无事,还似一生一梦中。”这是木偶的一生,也是徐竹初的一生。
长年与木偶为伴,徐竹初常常将自己当成木偶,也将木偶当成自己,“它笑我跟着笑,有时它都愁眉苦脸,我好像刻起来心情上有时候也忧愁,好像我的性格、我的心情跟整个这个木偶心情是融合在一起的。”徐竹初说。 “谁说‘木头人’缺乏感情,在漳州木偶雕刻家徐竹初的刀下,尊尊木偶皆神态活现,性格鲜明。”海外报纸盛赞。“谁说‘木头人’缺乏感情?千言万语,抵不上眼角一瞟。”徐竹初说:“刻木为偶,以偶做戏。木偶是与观众见面的是‘木头人’,而不是幕后操纵的演员。因此,‘木头人’,既是木头,又要是‘人’。由于是偶,表情固定,不会说话,所以雕刻木偶选定最有代表性的表情非常重要。表情选得精当,就可抵上千言万语。”
巴掌大的木偶凝聚着民间智慧,也折射古老技艺一路前行的风霜雪雨。一个木偶问世,要经过10多道工序,其中仅上色一道工序就要反复20多遍。在每一个活灵活现的木偶背后,都有着千余年岁月的沧桑背影,站立着每一位呕心沥血的先祖的巨大身形。
起于晋而盛于唐的漳州木偶雕刻可谓经历了千年沉浮。漳州地势险奇,三面环山,一面向海,腹地崇山纵横,滨海峻岭交错,交通极为不便,洼凹盆地闭塞。古时,森林蔽日,荆棘邺生,蛇珣猛兽,出没无常,气候多变,河道常沧,天灾频仍,环境恶劣。昔有“痒羞之地”、“核查荒之乡”之称。人们生活波动,祸福难料,因而“敬天礼神,崇鬼尚巫”之凤极盛。古老神秘的傀儡戏在民间广泛流行,木偶制作技艺因而盛行。闽地自1300多年前始建漳州以来,这里便到处活跃着木偶戏班,每至年节,风俗尤盛。
漳州有一条街叫“北桥”。这里是木偶、泥人、玩具的集中产销地,人称“尪(音汪,短小也)仔街”。街上有十多家制作木偶、佛像、泥偶、泥玩具的作坊。当时各地的小商贩都到这里来批量进货再转运到外地去销售。逢年过节漳州大街小巷都是泥人、木偶、玩具摊。徐家早在明末清初就在这条街上开有佛像木偶作坊。徐竹初说:“我们在木偶堆里成长,从小和木偶交上朋友。”对木偶的耳濡目染让他从小就对这门手艺独具深情。
情寄木偶,意刻人生。从徐氏木偶的第一代徐梓清算起,200多年来,木偶制作技艺薪火相传,到徐竹初和徐强,已是第六代和第七代,木偶已是徐家生活的重要部分,岁月的起伏跌宕、世间的冷暖炎凉、生活的善恶美丑、生命的荣耀与衰微……在徐氏木偶中被鲜明地雕镂着。
而今,这镌刻着世间百态的木偶已声明远播,成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象征,走向世界各地。除中国美术馆、上海博物馆外,英、法、德、日等很多国家的博物馆都收藏了徐竹初的木偶作品,新加坡的国家博物馆还专门设立了他的一个分馆,他的木偶还作为国礼被赠送给许多国家的领导人,“你的神手创造了东方雕刻艺术珍品!”一位外国朋友看了徐竹初的作品后,激动地说。 然而,徐氏木偶极尽荣耀的背后,却有着诸多的思虑和担忧。传统木偶剧观众严重流失,今天的人谁还有闲心把玩木偶?漳州木偶仿佛无线的风筝,不知道会飘向哪里?木偶雕刻费时费力经济上却没有好的收益,其中的分量对有些人来说是无价之宝,而对更多的人来说一钱不值。懂得欣赏的人越来越少,徐竹初和徐强很为木偶技艺的未来发愁,这个传承了千余年的技艺,现在面临着传承的困窘。
徐竹初一直在寻找突破传统工艺发展的办法,而徐强则希望将这项民间技艺变成一项产业,他们进行过很多尝试,比如参加各种社会活动,扩大徐氏木偶的影响力;比如增加木偶的时尚元素,吸引年轻人的眼球;比如借助有关部分,将木偶艺术介绍到小学课堂,在孩子们中间寻找受众……“困难重重,效果都不太理想。”徐强感慨。 饱经风霜的徐竹初则对此表示理解:“在一个时代的转折点上,我们面临的问题不是我们自己能够解决的”,他说,“中国民间技艺的传承与创新,还需要我们精心培育时代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