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徐滇庆：本次房价涨是很凶恶的征兆

徐滇庆认为美国在金融危机后狂印钞票，隐藏着巨大的通货膨胀危机，中国不得不防。 CFP 图

　　“本轮房价上涨主要是海外避难资金流入，这是凶恶的征兆”

　　独家专访经济学家徐滇庆：要采取措施稳住资本市场，特别要把房价稳住

　　东方早报记者 罗晟 发自北京

　　“这次房价涨，是很凶恶的征兆。”近日，著名经济学家、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经济系终身教授徐滇庆在北京接受早报记者专访，阐述了他对美国金融危机走势和国内房价的看法。

　　徐滇庆认为，导致本轮中国房价上涨的首要因素是从国外进入中国“避难”的资金；其次是国内天量信贷的影响。他认为，“如果外资接着往这里走，中国的房价还要涨”，全球通货膨胀预期与美国奥巴马政府的政策有关。

　　“内外结合”推高房价

　　东方早报：您如何看待这次房价的上涨？

　　徐滇庆：说到底，房价是个金融现象。这一次房价掉头向上，原因很清楚，是“内外结合，资金推动”。主要是外部引起的。金融市场上突然涌进来这么多资金，房价必涨无疑。

　　很明显，外部资金“逃难”来到中国。2009年1至4月，每个月的外汇结存是1200亿元人民币。到了5月份，突然跳到了2450亿，翻了一番还要多。其结果不言而喻。举个例子，上海的汤臣一品，四年卖了4套，6、7月份卖了30套。谁买的？如果是国内资金，它一直摆在这里，无人过问。为什么突然之间销量大大超过以往4年的数量？深圳华侨城5000万一套的别墅，卖了很久没卖掉，为何突然一扫而空？

　　外面的资金流入中国的典型特征是：第一，多数流入沿海大城市；第二，瞄准高档房屋。90平方米以下的房子，老外买了干什么？2008年中国的商品房销售规模在3万亿左右。全国2000多个城市，沿海大城市的市场规模不到1/3，总销售量不到1万亿，一个月的市场规模不到1000亿。其中，还有大批是90平米以下的小房子和廉租房，占2/3左右。这些小户型房屋基本上不在外资炒作的范围之内。有可能成为外资炒作目标的不过300多亿。5月份多进来1000多亿人民币，麻烦了。目前，我们还没搞清楚这些钱究竟去了哪里。但是，一两百亿冲到房市上，房价怎么能不涨呢？不仅买新建的，连汤臣一品放了好几年的房子都买了。

　　与此同时，国内货币投放大幅度增加。2008年全年贷款总额仅有5万亿左右。在2008年，平均每个月新增贷款3000至4000亿。但在2009年前3个月，新增贷款每个月都在1万亿以上，6月份新增贷款1.5万亿元，2009年上半年发放贷款7.3万亿。这导致了严重的流动性过剩。虽然银行对新增贷款加强监管，但难度很大。比如，新增的贷款按照项目放进去，原来企业准备投进去的不投了，就有可能被顶替出来，到资本市场保值、增值去了。能不能监管？很难。

　　我主张严格监管。由于金融风险很大，关掉几个自有资金不足的房地产企业，对稳定中国金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当前，几万亿贷款来了，同时还降低了对房地产企业的自有资金的要求，从35％降低到20％，房地产企业的资金困难解决了。资金不短缺，还降价么？有这么多钱，当然可以抬价了。

　　另外，汤臣一品标价每平方米12万，有错吗？道德上的是非姑且不论，在市场机制上却没有什么规章限制。标价再高，你不买就是了。房地产商宁肯不卖也不掉价。广告效益就足以覆盖屯房的成本。你不是讲市场经济么？有什么办法？等到现在，外面的钱跑进来了，这不是卖出去了么？这是没有办法的。

　　避难的外资不叫“热钱”

　　东方早报：中国能挡得住国外资金么？

　　徐滇庆：很难。因为当前外汇管理原则是，美元换人民币，不需要条件。而人民币换美元，是有条件的，管出不管进。在金融监管上基本上是条“单行道”。跨国公司和外资企业要换人民币，基本上没有障碍。比如，外国旅游者到北京机场换人民币，换多少是不需要提供理由的。兑换的时候给你个条子，返回时如果还有多余的人民币，可以再换回美元，别超过就行。外资企业和外国游客拿美元去换人民币，你是管不住的。

　　东方早报：经济学家对于二季度流入中国的外资中有多少“热钱”有不同的看法么？

　　徐滇庆：千万别说“热钱”。定义要清楚，“热钱”来去都非常快，具有高度流动性。来了之后转眼就能出去，这就叫“热钱”。避难的资金不能叫“热钱”，它来了之后，短期内走不了。买“汤臣一品”容易，却不容易卖。根据中国外汇管理的状况，大规模的、真正的外资投机资金还没来。当前，海外通货膨胀预期已经形成，如果把钱放在美国有可能迅速贬值，于是，有些人就把钱放在“汤臣一品”保值。奥巴马如此大量的印发货币，恶性通货膨胀是不可避免的。天下没有人敢说“政府随便印票子，物价可以不涨”。迄今为止，美国增发了1万多亿美元的票子，还可能印更多钞票，通货膨胀将会很厉害。

　　东方早报：您在6月份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买房可以防通胀。那您认为这轮房价上涨会到什么时候？

　　徐滇庆：涨到国内外这两股钱退潮。什么时候退？海外的钱来了，它首先冲击北京、上海、广州这些城市的房价。如果这些地方房地产市场的平衡点被打破，会带动全国的房价。如果外来的钱退潮了，涨势会减缓，甚至掉头向下。在2009年的1月、2月，外汇结存负300多亿。由于外贸顺差还挺高，实际上流出的资金数量还更高一些。在那个时候，我国的外汇储备在1.9万亿水平上停了很久，始终没有超过2万亿。中国的资本市场连续十几个月低迷。在去年美国爆发金融危机期间，从中国溜出去的钱，发现美国那边会有通货膨胀，又流回来了。这个资金流动看得比较清楚。如果这个判断没错，只要奥巴马接着大印票子，资金流的走向就很难改变。资金要避难，天下没有比中国更好的地方。

　　美国银行体系的两个黑洞

　　东方早报：为何现在美国没有发生恶性通胀？

　　徐滇庆：迄今为止，美元的表现还算坚挺，美国没有爆发通货膨胀。主要原因是，美国的银行体系存在流动性和清偿性两个“黑洞”，不停地把政府的钱吸进去。只要给银行钱，他们就留着，没流到社会上去。美国银行的“黑洞”没满之前，拼命吸钱。吸完之后怎么样？不敢设想。我问了几个美国的经济学家，他们都说不知道。我问了库尔特·舒勒、斯蒂格乐茨、蒙代尔，现在美国政府这么投钱没有通胀，是不是这两个“黑洞”在吸收？他们说，对。那吸满了之后怎么办？他们都说不知道。历史上还没有过这么大量印票子的案例，而且美元是国际基础货币，其影响将更加严重。

　　东方早报：您能给我们分析一下美国的流动性和清偿性两个“黑洞”么？

　　徐滇庆：美国这次银行系统受到重创，在流动性和清偿性出现两个巨大的“黑洞”。

　　第一是流动性黑洞。每个银行都需要不低于15％的存款准备金。储户来提款，银行必须有钱准备给储户提款才能保持流动性。美国人搞金融创新，用新的衍生工具代替，结果美国的银行名义上有15％的流动性，实际上只有7.8％，剩下是虚的。流动性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为了救自己，商业银行必须惜贷和逼债，把钱收回来，要不然活不了。美国的投资立刻掉到冰点。去年石油价格从140到40美元，这就是流动性障碍造成的冲击。

　　第二是清偿性的黑洞。现在美国有些银行拿到政府注资之后，部分恢复了流动性。从表面上看，有些银行开始还钱，不要政府的救援了。其实，他们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他们的清偿性远远没有恢复。根据巴塞尔协议规定，任何银行的自有资金不得低于全部资产的8％。因为贷款只要出了银行的大门，就可能遭遇风险，出现不良贷款。有了不良贷款，得用自己的钱赔--第一，用银行的利润赔；第二，用自有资金赔。因为金融市场存在着高度不确定性，没有银行可以完全避免不良贷款。如果不良贷款把利润全部损耗掉，只能用自有资金来赔。在任何情况下，银行不能用储户的存款来赔。储户的存款并没有转移产权，不能拿没有产权的东西为自己服务，这是违反原则的。所以，必须要有自有资金，而且清偿性不能低于8％。

　　现在，美国的银行捅了个大窟窿，不良贷款非常严重，清偿性没了。这个窟窿大到什么程度呢？目前说不清楚。就像我们有的农村信用社，自有资金2％，不良贷款40％。怎么办？老百姓存的钱已经被赔掉了。但又没办法关农信社的门，因为老百姓的钱没法退。美国现在清偿性也遇到同样的问题。这个数字，美国大银行避而不谈，原因是因为数字太大了。这主要是投资银行闯的祸，闯得太大了。

　　东方早报：接下去怎么办呢？

　　徐滇庆：理论和实践都告诉我们，一旦出现大量不良贷款，银行业的清偿性很难恢复。就像1990年日本遭遇的金融危机一样。一旦出现这种问题怎么办？短期内可以拿政府的钱往里砸。但是政府的钱是哪里来的？是印的。不是说类似央行票据的东西不能用，可以用来周转，帮助商业银行恢复流动性。等你恢复正常，站起来了，再把钱还回来。

　　现在奥巴马、伯南克他们的如意算盘是，迅速向银行注资，帮他们恢复流动性。注资只能以持股的方式进行。例如，花期银行的股票跌得只有2美元多，如果救活了，等涨到20块的时候，再卖掉，美国政府的注资就顺利收回了。这是如意算盘。如果能回来，那当然好，算是抄了底。可是，谁能保证不出现意料不到的情况，如果花旗的股票变成2美分怎么办？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美国政府面对着非常艰难的处境。大家都知道这么印票子非常危险，如果美国经济在短期之内反弹不回来，而通货膨胀先来了，肯定是一场大灾难。也就是说，如果投钱下去，在通货膨胀之前，把商业银行救活了，一切都好说。可是，如果救不回来，事情就很麻烦。

　　其实，美国高层并不希望滥发钞票。伯南克有一次在国会作证时讲，希望国会通过8500亿美元债券计划，向全世界推销，也就是向外国借钱。希望中国买2000亿、日本买2000亿、中东买2000亿美元。到期之后，如果美国经济复苏了，归还外债就不成问题了。可是，世界各国都怕美国突然大量增发钞票。如果美国大量印发美元，拿到手的债券就成了一堆废纸。结果，咱们中国没买，日本、中东也没买。伯南克的计划落空了。美联储无可奈何，通过公开市场操作将全部债券都吃进，这就是印票子。这个消息一出来，大家都知道，通货膨胀快来了，所以海外的资金就开始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