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公安英烈徐晋格：19岁的民警视死如归

他走了，在月黑星稀的夜。

他安祥地躺在手术台上，他看不到战友们捶胸顿足的悲痛，听不到父母亲撕心裂腑的呼唤。不远处，他倒下去的地方，那殷红的鲜血还没干涸，静静的夜空还回响着他那荡气回肠最后的呐喊：“抓住他，别放过……”

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天：1998年7月29日。一个普通的民警倒下去了，一位令人崇敬的英雄站起来了。

他叫徐晋格，那年只有19周岁。

在那个惊心动魄的夜里，所有最后见过他一面的人都会刻骨难忘。他们流泪送走了这位年轻的民警……

女青年崔某是那晚遭劫的事主，也是唯一没有见到徐晋格正脸的人。她说，那天夜里1点多钟，她和女友陆某外出返回住的招待所，当她们走到朝阳三元西桥附近的便道上时，突然窜出4个歹徒，抢走她们肩上挎着的坤包就跑，包里有钱，有手机，她俩不甘心，一边喊，一边追。追到过街天桥的引桥上时，歹徒恶狠狠地威胁她们说，再追再喊就拿刀捅死她们。两个姑娘犹豫着，后退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去。正在这时，一辆警车刚好巡逻而至，就在警车缓慢停车的同时，遇上救星的她俩急切地招手报警的消息：我们刚遭抢劫，歹徒往桥那边跑了。就在车刚刚停稳的时候，她在车的侧面看到一名年轻民警，跃出车厢，箭一般冲向马路的中心隔离带，翻过一米多高的铁栏、刺柏，直朝不远处隐约可见的黑影追去。

那一刻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崔某回忆说，她看见的那个背影敏捷高大。她是后来在派出所笔录证词的时候，听说这位年轻的民警牺牲了，她哭了。

与徐晋格在一起的战友刘志永这会儿躺在病床上，他浑身上下裹满了雪白的绷带，而那天夜里，他浑身都是鲜红的血。那血有他流的，也有徐晋格的。民警刘志永当时从另一个车门冲下来，沿着过街天桥歹徒逃跑的方向去追。当他追到静安里30号楼下时，看到徐晋格浑身是血正跟歹徒撕打在一起。他赶紧上前助战。这时听到徐晋格的喊声：“小心，他有刀！”有了防备的刘志永，顾不得想那么多，一个箭步冲上去，迅速出手去夺刀，黑暗中没有攥住歹徒的手腕，却一把攥住锋利的刀身。歹徒回手收刀，利刃割破他的双手虎口，顿时鲜血直流。歹徒得手回身又朝紧紧抱住他腰的徐晋格给了几下，徐晋格硬挺着没有松手。刘志永的后腰也挨了一刀，他急了，再次出手夺刀，还是抓在刀身上。他忍住疼痛，像铁钳一般死死攥住不放，将刀夺下。歹徒没了逞凶的刀，拼命夺路逃跑。身负重伤的刘志永正准备去追歹徒，回头却见徐晋格身体摇晃着，朝着歹徒逃跑的方向，一步、二步，没走五六步。眼看要摔倒，他赶紧回身去弯腰抱住战友，连声呼唤：“晋格，晋格，你不能倒下……”

在医院的急救室里，隔床相望的刘志永心里默默祈祷也没能盼来奇迹的出现，当医生无奈地取下徐晋格脸上的氧气面罩时，他忍不住失声痛哭。

同一车组的民警徐华武比徐晋格大几岁，平时徐晋格管他叫武哥。徐晋格叫得脆，他应着也乐。可那天夜里他最后一次听到徐晋格叫他武哥的时候，他却想哭。那会儿，徐晋格和刘志永分头去追那几个歹徒，他跟车组组长覃东，带着两个女青年，开车从桥下迂回堵截。他们来到离左家庄中学不远的地方，见便道上有个年轻人慌不择路，左顾右盼，两个女事主当即指认，他是在桥上拦劫她们中的一个。驾车的徐华武一个急刹车，停在年轻人的身边。没等他寻路欲逃，早被迅捷冲到他身边的徐华武和覃东扭住，给他戴上手铐。在他脚下刚刚被扔掉的手机和一把尖刀证实了他的身份。刚刚把这名歹徒塞进警车的徐华武和罩东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快来人！”是刘志永的声音。两人开车赶到，看到眼前那悲壮的情景。此时，躲在一辆出租汽车后面的歹徒，见有援兵赶来，怕被搜出，惊慌失措地窜出，朝路边一片小树林跑去。覃东让徐华武留下，自己独自去追。这时，刘志永见徐华武过来，把生命垂危的徐晋格交给他说：“快送晋格去医院！”说罢他忍着伤痛，起身去追逃跑的歹徒。

徐华武俯身用双手去抱徐晋格，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呼唤：“晋格，你醒醒，我是华武。”徐晋格似乎听见了，可他却无力睁开双眼，他拼尽最后的气力，断断续续地吐出他生命最后的音节：“武哥……抓……住他，别……放……过……”

徐华武是背着徐晋格进的急救室。徐晋格前胸的血，浸透了徐华武的警服。一路上徐华武哽咽着说：“晋格，你再叫声武哥，你能听到吗？你千万得挺住！”

覃东是徐晋格这个车组的组长。他怎么也难以想象，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怎么这么快就离去了。从队里出来，他不是还说有十来天没回家了，挺想家的，自己还开导他等这两天新警转正考试完了再回去，他点头说行。后来小徐说咱们奔双井那边，他在那实习过，晚上老有事。他清楚地记得在燕莎桥附近，他们下车盘查一辆出租汽车，小徐很有礼貌地给那年轻的司机敬礼。在覃东那天晚上的记忆里，活着的徐晋格最后一句话是他摆手对司机悦：“谢谢你的合作，夜里开车多注意点安全。”

女青年崔某再次见到徐晋格时，是在急救室里。在发案现场，她和两位过路的群众把受伤的刘志永送到这个医院，她后悔极了，早知道为了被抢的这点东西牺牲了一个那么好的民警，她就不会去报案了。她哭着求医生一定要救活这位民警，第二天晚上看了电视、报纸，两个女青年说她们永远忘不了这一天，以后每年的这一天不论在哪，她们都会为这位好民警烧一柱香的。

徐晋格走了，走得这样匆忙。他没能再跟爸爸、妈妈吃个团圆饭，跟朝夕相处的战友话个别，跟警校的同学道声珍重。他们在心底呼唤着他的名字，默默祝愿他一路走好……

王京军是徐晋格最要好的朋友，他俩在警校是同学，分到巡察总队防暴支队又在一个宿舍的上下铺。提起那天晚上王京军总是后悔不迭：“我要是不让他替我去夜巡，该多好呀。7月28日后半夜本该我去。夜巡，徐晋格快10点钟巡完前半夜回来跟我说：‘我们分队没有完成任务，心里急，后半宿我替你了。’平时互相替个班很正常，我也没想着会有什么意外，便爽快地答应了。一会儿，从隔壁屋里拿了块面包回来，刚啃了一口，冷不防徐晋格把面包抢去了，我瞅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损了他一句：‘你会吃面包吗？’说到这儿，王京军止不住热泪盈眶：“我真不知道他会走，我干嘛要说这句话呢。”

那天夜里，徐晋格是第一个冲向歹徒的。他把首先面对歹徒利刃的危险留给自己。对于这种抢先，队里的战友谁都能说出一两件事来。1998年5月份的一天，徐晋格和战友们驱车巡逻到四道口附近时，远远看见一个蹲在地上的男青年突然起身便跑。凭经验，看见警车便跑的十有八九是有不法行为的，车还没停稳，只见徐晋格飞跃下车，直朝可疑的男青年追去。这一追整整跑了好几公里路。战友们开车追到一个楼群里，早见徐晋格把那气喘吁吁的男青年摁在地上。回去一审问，他是贩卖淫秽光盘的。

徐华武还记得当年7月初的那天。他们接到群众举报有人在丰台草桥过街天桥上设赌行骗。他跟刘志永、徐晋格穿便衣走上天桥。三个男青年一个用盖碗扣瓜子让人猜数，两个在一旁当托儿表演得正起劲儿，被“我们是警察，都别动”的喝声吓了一跳，两个家伙乖乖俯首，其中一个高个壮汉拔腿就跑，转眼间二十多米出去了，徐晋格抬脚去追，徐华武担心他一个人难对付，说了句：“晋格，别追了”。“武哥，让他跑了咱多寒碜呀。”徐晋格速度飞快，没多会儿便把那家伙抓了回来。战友们都说徐晋格跑得快，赛过飞毛腿。徐晋格一点也不谦虚地说：“我是追人先锋。”

李书军跟徐晋格在警校是同学，毕业又都分到防暴队。那天夜里快10点钟的时候，他在队部会议室见得徐晋格最后一面。当时，徐晋格正在看电视剧《危情时刻》。他说：“晋格快10点了，你们去夜巡还不赶紧走。”徐晋格看看表，恋恋不舍地离开屏幕上勤去了。

徐晋格爱看写警察的电影电视片，像《西部警察》《英雄无悔》他都是一集不落地看完。他跟战友们聊天常常发自内心地感慨说：“当警察就要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顶天立地的汉子，他是在那真实的“危情时刻”不折不扣地实现了。而在平常的生活中，他却是一个热于助人，感情丰富，热爱生活的普通一警。

代永刚时任徐晋格所在中队的队长。代永刚自觉愧对徐晋格的是这样一件事。徐晋格有个女朋友是他小学、中学的同学，他们的关系一直不错。去年女朋友考上外地的一所大学，两人“鸿雁传书”，关系衡温发展。可就在徐晋格牺牲的前两个星期，女朋友来了封信，说她在外地又有了男朋友，想跟他分手。那天，徐晋格情绪低落，无精打彩，饭懒得吃，话也懒得说。这一切被好友们知道了，他们开导他。代永刚也几次找他谈话。徐晋格在大伙的帮助下，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情绪渐渐好转。就在他牺牲的前两天，女朋友从外地回来，给他打了个长途电话，要他去北京站接个站，他也想最后见一面，把这事做个了断。他去找队长请假，代永刚说这几天要考试，学习训练任务紧，说考完试一定安排他去见面。徐晋格点点头说：“也好，反正她放暑假还要在北京待一阵子呢。”代永刚真后悔，那天应该准假，让他了却这桩憾事。

徐晋格在双井派出所实习过两个月。那里的民警都忘不了那个见人先乐、虚心好学、主动热情的实习警员。当时是徐晋格的师傅的民警宋衡建，提起他这个徒弟不无自豪地说：“晋格绝对是个好样的。”他深知他关键时刻会挺身而出的。宋衡建跟烈士崔大庆曾是警校同宿舍学友。他常跟小徐提起大庆烈士的生平事迹。徐晋格说，遇上那样的事，我也会那样去做的，宋衡建后来在工体足球比赛外围执勤时又碰到过徐晋格一次，这是最后见小徐的面，两位英雄都跟他有缘分，宋衡建说：“小徐循着大庆的路去了，我为有这样的好徒弟感到自豪。”

那天夜里，徐晋格的母亲王秀华接到通知说儿子受伤去医院了，她还想孩子身体棒没事。可是当她看到再也睁不开眼，再也说不出话的儿子时，顿时哭得死去活来。儿子，你不是说等转正考试回来，在家多呆几天，跟妈好好聊聊吗？妈在你跟前，你说话呀！他的父亲徐强捶胸顿足，痛不欲生。是呀，19年含辛茹苦，眼见儿子长大成人，可他这么急就走了。就在两天前，休完周假走的那天，儿子告诉爸爸说，这星期复习考试紧，可能回不来了，他还叮嘱儿子，多注意点自己的身体，别惦记家里。徐强还像往常一样，要骑车送他去几里外的长途汽车站。儿子懂事地说：“爸爸，您在家歇着吧，我自己走。”

徐晋格循着自己选择的路走了，走得那么英勇壮烈，无悔无怨。提起这事，徐晋格的母亲王秀华特别激动，她珍藏着一张徐晋格两岁多拍的一张照片：小晋格戴着大檐帽，右手握着望远镜，左手插腰，异常神气。王秀华说，晋格从小特羡慕马路上的警察叔叔，有一天带他去商场，看见有大檐帽非要买，买了帽子路过照相馆又看见橱窗里有警察叔叔的像片，也要照一张。王秀华拗不过孩子，回家用红塑料皮给他剪了一对红领章缝在衣领上，满足了他的这一愿望，从那时起徐晋格逢人便说，我长大就当警察叔叔。中考前，品学兼优的徐晋格放弃了考高中上大学的路，第一个志愿就是报考警察学校。妈妈说，当警察危险的时候多，你想好了吗？徐晋格拍拍胸脯说：“妈妈，我不怕，人活一世就得做点什么。”徐晋格的父亲徐强回忆说，徐晋格这些年最高兴的事有两件。一件是他从学校领回录取通知书，他高兴得在床上打滚，搂着爸妈亲了又亲；再有就是他领回警服的那天，穿得整整齐齐，咧着嘴笑，在镜子前左照右照没够。还是这身警报，今

天却被鲜血浸透。晋格儿子，你走得光荣，没给你爸妈丢脸，只是你走得太早了……

在战友同学们的记忆里，徐晋格永远是平凡普通的一名防暴队员，他不抽烟，不爱喝酒，穿着朴素，10元钱一件的大背心，父母工厂发的劳保皮鞋，几十块钱做的裤子，他穿上从不觉寒碜，每月几百块钱的工资一多半都交给家里。第一次开支，他专程去100多公里外的乡下给80多岁的奶奶送去50块钱。平日里，他跟战友们嘻笑打闹，议论下岗职工、腐败、NBA超级篮球赛，跟战友打赌世界杯究竟谁胜谁负，他是丛绿橄榄林中的一片叶。是的，英雄与常人之间仅仅一步之遥，在进与退、取与舍的抉择中才能透析一个人的灵魂世界，实现人生的价值。徐晋格就在那关键时刻，流尽鲜血，献出生命。让自己的青春年华向最高境界升华，放出夺目的光彩。也许是一种巧合，在当年北京市公安局建局五十周年之际，第50个为熠熠金盾增辉而献身的英雄走来了。

文/王建武 崔红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