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清0 发表于 2008-1-21 18:37

【散文】界首笔记

  桌上一堆略黄、肉皮粗糙的桔的沉重,深深地压在我的心头。  此时,我就坐在母亲面前。母亲说;桔子是界首娘舅昨天担来的,果肉虽小可甜啊!不上农药化肥的,你尝尝啊,八十好几的人了,娘舅还自己担桔送来……母亲说着这些话,眼里依稀噙着泪水。  母亲的一席话,终让我想起我乡下种桔的娘舅了。算算,真的,娘舅、舅母也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无限的感慨像一股未名的酸楚频频袭上心头。  自我下放离开家乡,后又到县城工作,虽然常回家,但界首娘舅家,有近四十年没去过了。我是一个疏于走动的人,也许是性情懒惰的缘故,想起来,心里总很有一种负疚感。  界首其实离县城也不远,三十公里路左右,地处开化县与常山县的县界上,二县在界首隔江立界,也许是这个缘由罢,得名界首。界首这地方依山傍水,距我的华埠老家仅十里路不到,两个村镇串在一条长长的马金溪畔,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  借着秋天暖暖的阳光,母亲说,今天是周日,抽空我们一起去界首看看娘舅、娘舅母吧!人在一世图个什么呢?就是一个情吧!  望着母亲的眸中的冀盼,想想沉积在心里多年的心思,我兴然应允了。 ??   小车上,我努力想从儿时的记忆里找出点界首一些乡土的气息来。早年听母亲说,界首人大多数姓张。但我的母亲为何姓吴不姓张呢?说来也真有点心酸。由于当年界首张家族里有个族规:生儿可得田一亩,生女族里就无田地奖赏。所以,外婆生下母亲后,家境也困难,就把她送给了一个三代单传、没有女儿的徽商后裔的吴家。所以,母亲与张家虽有血缘,但终易为吴姓了。  从小,我常去界首外婆、娘舅家玩。从老人们的口中,我多多少少得到了一些界首的史料情况。民国36年(1947年)中央地质调查组盛莘夫博士一行,于界首村隔河公路旁发现出土一陶片,经考证,此域早在2300年前的战国时期,就有氏族繁衍生息。历史上界首张氏一族,原是大族,出过数十位有名望的人。我以前就看过界首一些人家的古建筑,恢宏大气,雕栏飞檐,门院口还有石墩,中间有孔,据说是插旗的旗杆石。南宋绍兴三十年(1160年),界首就出过一个名叫张公旦的进士,官任两浙转运使,信州宰。明代界首也出过太医张林(1493-1561),他自幼业儒,学而未就,改学岐黄术,以医药救世活人,一生刻苦奋学,遍访名师,谦虚求教。数年后,医术精湛,名闻四方。明太医院选取医官,征其入京,授以冠带,任御医数年。明末清初,界首人才出来更多。如明末的张廷仪(1575-1641),贡生,授绍兴府会稽县儒学训导;清初的张廷圣(1644-1715)康熙壬午年贡生,吏部选儒学训导;清代张开元(1773-?)还是我同行的祖上,嘉庆甲戌(1811),曾补授两淮海州中正场盐课大使,覃恩三次加三级,敕授修职郎。还有张延斌、张延琼、张嗣京、张嗣昶、张文焕、张文炳、张宗峤、张振庐、张振甸、张开甲、张学粹、张葆松、张学仁、张学乾、张锦春、张秉铨、张鼎昌等等名人雅仕……足以见证界首张氏一族辉煌的过去。  跨过彩虹桥,上了205国道往东南方向走,小车一溜烟功夫就到界首了。远处山峰隐约,近处树木苍郁。拐进一个半陡的山路直奔村落,在村中一大片房屋丛前,车停了下来。母亲说;到了到了,我这才如梦初醒。儿时界首和娘舅的房子已无丁点印象,村民原来的泥房好多已被一幢幢高大的大洋房替代了。  走近一间破旧的泥房前,只见大门紧闭,显然主人不在家。母亲也自言自语,娘舅上哪去了呢?哦,我揣测,这泥房就是娘舅家吧?  我们正纳闷时,左面空中捎下一句话,“海娘可能在前门的杂货店晒日头喽!”举目望去,隔壁一家造新房的师傅发现我们后,在三楼窗户上捎下一句话来。哦,这秋光里暖暖的一句话,又让我体味到乡间村民的好客、善良与热情。  母亲找娘舅和娘舅母去了。  我这才开始打量起娘舅的房院来。入眼上心的是篱笆上那些攀藤类植物,郁郁苍苍的枝叶恣意绵延;几根竹枝,支起篱笆围着几只鸡圈;西面,狗尾草一丛丛,在秋风中摇摆;倚着土墙,带着秸杆的豆荚在阳光的照耀下不时蹦出一两个豆粒来;墙沿下码着半人高的新劈的柴禾;一棵悬着沉沉的果子的桔树孤零零地站着,依稀在秋光里编结着自己的美梦……   置身其间,或倚立或冥思,心境也随之幽谧起来。过目无处不散发出田家农舍乡土的风情。久住城里,突然间有恍若隔世之感,几分神思几分太息在心头久久萦绕。儿时,每到农历七月半,娘舅就要从界首寄信来,要我和姐姐去界首吃“汽糕”。每次吃完“汽糕”,娘舅母还要让我带上一竹蓝汽糕,上面盖上芭蕉叶,提着一蓝汽糕回家,心里好生惬意。汽糕原本是开化民间小吃之类的食物,主要是米粉作原料的蒸糕,开化人称汽糕,而界首人称汽糕为“倍”(音)。农历七月半,大多农村都有炊汽糕的习俗。种类也多,主要有豇豆汽糕,虾米汽糕,香干肉丝汽糕、木耳丝汽糕等等,味道十分鲜美,汽糕以皮薄且菜多为好吃。民间亦有一说法,汽糕只有在开化县域才炊发得好,出了开化就变味了,有人说是开化水质好的缘故吧。  时间真的让人费思,恍恍惚惚。眼前娘舅家的院子一点也无法让我联系起来当年的景象。在脑子里,我拼命地收寻,娘舅当年那宽宽的、长长的八大间黄泥房,前面菜园子里灿灿的桃树和那洼洼嫩绿新鲜小菜……现在娘舅的房屋西面拦腰切断,一大半成了村里的大路,八间泥房也仅存一间了。 ??   母亲终于找到娘舅母,她俩一同回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让我再次惊诧;这位身穿粗布围裙,头戴黑线织的圆帽子、满脸绉纹纵横、银发从耳际飘飞的老人就是我的娘舅母?!好在她那雷一般的话声依旧是原来那般的掷地有声,让人从心里折服她的身子还是那样的硬朗。  娘舅母见到我们来,高兴得合不上嘴,忙里忙外,一会儿从厢房端出南瓜子;一会儿从房间捧出一大堆桔子……一个劲要我们吃。我推不开娘舅母的盛情,剥开一个桔子,桔肉鲜黄得令人生爱,一口嚼起,桔香隐绰,润气扑鼻,其味甘甜,平和滑爽,淳厚悠长。  娘舅母从来就是个勤奋阳刚之人,火火烈烈,性格张扬,疾恶如仇,嚷起来喉咙过山。有一年,村里一个人要强占她的菜地造房子,她一把锄头在握,站在天空下大声咒道;有胆要地的来啊,我就是被撕散一头白发,也要和他拼到底!从此,那人再也不敢要娘舅的菜地了。 ??   环视娘舅家,戚戚动容。门后的犁锄爬满浅锈;墙上的蓑衣披着暗光;横梁上悬挂的一袋袋种子;桌下堆着一只只老南瓜;梁下残存着三二个的燕子草窝……家中一些陈设与原来还是一样的,只是好象多了一些尘埃,几分沧桑。在每一件物品上,我仿佛都能找到时间流逝过的痕迹,让人多少感到光阴过隙,岁月匆匆。  说话间,我开始注意到娘舅母口中仅存的一颗牙。那是颗下牙床的一枚牙齿,原来一口漂亮整齐的牙全下岗了。这突然让我想起某位诗人的诗句来;面对岁月的坚硬,儿啊,你要准备好一付钢牙!  是的,青春不在,生活艰辛,岁月催人老啊!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得悉娘舅上华埠又买桔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这多少让我倍感心酸与遗憾……   面对土地,面对这些朴素的亲人,此时,我能说些什么呢?在舅母的话里,我得知娘舅家的桔地将被征用办厂;世代以土地为生的娘舅一家也将成为失地的农民。我心里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忧郁。从舅母混浊的泪光里,我看到了她的迷惘与不安。她说;明年,你们再也吃不到娘舅的桔子,桔地全征用了,家里的桔树就存门前这一棵了。镇里人今天还在桔地里忙丈量土地啊,桔树能折多少价钱还不是很清楚…… ??   夕阳西下,我们与舅母惜别了。离去时,我望了望娘舅的院子和院内的那棵桔树。透着翠绿的生机,我忍不住驻足久望,既是喜欢又是惋惜,这棵娘舅还没有采摘的桔树;桔子很快就要成熟了,成熟,是否意味着生命的终结。当这些青绿黄杂色相间的桔子在日光和雨露的滋养下逐渐甜润时,我那八十好几的娘舅还会象以往伸出一双喜悦的手进行采摘,收获这一春一夏的辛苦?明年呢,这棵惟一的桔树,还会相伴着我的娘舅和娘母,来鲜甜抑或触痛他们的暮年的记忆?什么时候,我会再来界首,看看娘舅、舅母?还在这棵桔树下寻找这枝叶掩映下的甜甜的抑或是涩涩的思念呢?

[ 本帖最后由 徐绘龙 于 2009-3-8 15:13 编辑 ]

徐久长 发表于 2008-1-22 18:47

福清宗亲文笔了得,生动、自然、流畅的行文,流淌着对亲人、对故地那深深的眷念,透露出淡淡的忧郁和惆怅,让人很是感动。特别欣赏!更希望不断欣赏宗亲美文!

加精了!:handshake

徐福清0 发表于 2008-1-22 19:06

谢谢宗亲久长的鼓励!远握

[ 本帖最后由 徐福清0 于 2008-1-22 19:13 编辑 ]

徐水美 发表于 2008-1-23 04:22

楼主大哥的文采欣赏了,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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