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冠华:高新技术要成势须与传统产业深度嫁接
“真正能够解决振兴(问题)的,还是传统产业的升级改造。”全国政协教科文卫体委员会主任、中国科学技术部前部长徐冠华对本报记者表示。徐称,此间有关产业振兴的舆论,大多集中在高新技术产业、战略性新兴产业层面,对传统产业有所忽略,“这是一个战略迷失”。
徐冠华强调,劳动力密集型、以制造加工为主的传统产业,和高新、新兴产业是“皮和毛”的关系,当前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处在就业形势严峻、经济布局深刻调整的关口,希望政府企业能够看透两种产业的内中关系,做出正确选择。
行政导向之弊
《21世纪》:目前,战略性新兴产业被认为是中国实现产业升级的重要一环,各省纷纷把上马战略性新兴产业、高新产业重大项目作为重点。你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徐冠华:这正是我担忧的。用行政命令指定一个地方的产业发展重点和技术路径,确实有利于政绩、形象的短期展现,但这么一来,各种资源自然要向海外技术引进项目倾斜,这等于压制了国内产业生长空间,强化西方主导的国际产业格局。是为人作嫁啊!
比如中国电视机产业就是一例。当年全国彩电业一窝蜂引进阴级射线管(CRT),等到95%零配件国产化了,人家推出平板显示技术,到今天又是高世代液晶。中国这边巨资买进,人家用你的钱升级研发,你永远是爬行追赶,跳不出别人代际更替的技术牢笼。
《21世纪》:你2002年已提出,放弃跟踪和模仿,加强原始创新和集成创新,现在“十二五”规划又进一步强调自主研发,如此情形下,“以市场换技术”的跟踪战术,今天为何依然大行其道?
徐冠华:长期以来,我们习惯并擅长运用要素配置,追求规模的快速扩张,精于引进技术和投资实现产业化,但不善于也缺乏耐心推动自主创新。2004年我们曾做统计,我国企业技术引进消化比率为1∶0.15,与日韩企业1∶5-8相距甚远。
这种现象,与我国经济生活中政府导向过于强大有关。全球应用性发明专利,绝大部分由企业完成,我国和美国一样,70%以上专利是由小企业创造的,小企业平均创新能力是大企业的2倍以上。
但是,我国行政导向下的经济资源,很大一块用于技术引进,对自主研发形成挤出效应;由于引进耗资过巨,企业只能抑制二次开发和技术升级,等产品下线,又面临新品冲击,只得考虑再次引进,开发费用也就越加紧张。2005年的数据是,中国研发投入仅占GDP的 1.23%,而世界平均水平是1.4%,发达国家为3%左右。
传统与新兴的“皮毛关系”
《21世纪》:研发的不足,似乎并没有抑制我国产业的增长。国外一项研究显示,去年我国制造业产值占全球19.8%,略高于美国的19.4%,我国已成为全球制造业产出最高的国家。
徐冠华:还是回到国际价格体系看问题。去年我从小小一支笔入手,围绕制笔业核心技术及关键部件国产化问题,专门组队赴浙江、上海进行调研,试图就中国高产能在全球经济利益格局中的位置,做一个“解剖麻雀”式的对策解读。
结果发现,我国3000余家制笔企业中,以年销售额1亿元以下中小企业为主。一支圆珠笔,美国售价一美元左右,中国得到的利润只有区区人民币2到5分钱;我们进而发现,美国那边的市场价,有特定的款式订单对应,款式变则价格变,细节虽然繁杂,但主导权在美国企业研发部门。
一支笔如此,一架飞机也是这样,你看我国的专利申请情况,外企外资主要分布在高科技领域,无线电传输、移动通讯、半导体、西药、计算机领域分别占93%、91%、85%、69%、60%,而我国仅有万分之三企业拥有核心知识产权。
很明显,没有自主产权的高新和新兴产业,只能接受类似圆珠笔这种5分钱和1美元之间的掠夺性价差。按照如此收益格局,越是引进人家的技术,下一步发展就越是被动。
《21世纪》:技术差距是客观事实,但我们又不能搞“技术闭关”,如何扭转“中国制造”产业附加值处于国际分工体系下游这一局面呢?
徐冠华:必须盯住附加值而不是产量,看透传统产业和高新产业的内在关系。
经合组织 (OECD)给了我一个数据,IT、生物科技这类高科技产业在国民经济附加值(EVA)所占比重,无论是美日,还是欧盟,都没有超过10%,起主导作用的还是传统行业。
西方人讲究“临床数据”, 产业培植也用上医学概念。传统产业历史悠久,产业基础深厚,从研发到技术整个队伍非常成熟,具备可信的临床基础。而技术创新是个风险活儿,需要庞大的人力和资金投入。另外,传统行业在产业布局中树大根深,影响面广,一旦转型成功,就是明星产业,带动“一片”产业升级改造。所以高新技术要成势头,必须和传统行业深度嫁接,附在传统行业这张皮上。
给中小企业融资提供便利
《21世纪》:在高新技术和传统行业嫁接方面,我国现状怎样?
徐冠华:一提新技术就是跑项目,在行政审批圈子里打滚,脱离技术革新基本土壤,这是现状,但正面临变化。
国内外传统行业的主体,都是中小企业,但我国现有体制下,中小企业推动创新的空间很窄,大型企业又喜欢搞技术引进这种立竿见影的事。我们只有承认这个现实,想办法让创新服务业构成足够的吸引力,让各级政府的产业动作,从以项目操作为主转变为以环境建设为主,实现政府职能的转变。
从国际上看,美国政府要求新能源汽车重点发展燃料电池技术,日本政府指定第五代计算机、数字电视上主导技术,都以失败告终;在我国,各地为重大技术项目落地血本招商,但就业、维稳效果都不如人意,中央又修正了“唯GDP”考核路线,重型化、资本密集型项目的审批限制日趋严格。
我的看法,受国内外种种事态影响,地方政府为了突破可持续发展的困局,开始慢慢滋生利益动力,给更多的中小企业创造生存机会。
《21世纪》:地方政府对中小企业创新力量的支持,如何能够真正落到实处?
徐冠华:站在国家层面,没必要对地方要求太多,逻辑应该是这样的:中央政策先做改变,良性影响地方政府,进而创造社会创新气氛,激励中国企业获得核心技术。
对传统企业的政策支持,要改进的很多,如研究开发税前抵扣政策,鼓励企业留存于技术投入;加强知识产权保护,不单纯以就业量评价企业发展;大力发展科技中介机构和创新服务业,规范中介机构管理,公共研发机构市场化等等,带动传统产业实现升级发展,创造行业自由进入和自然淘汰的环境。
这里要特别强调传统行业特别是中小企业科技开发融资问题。和各方接触时,我总听到一大堆专业理由,比如说中小企业缺乏有形资产,缺乏有效经营数据,难以提供大规模融资担保;科技开发周期较长、风险较大,不确定性和信息不对称,使政府难以承受等等。
我的观点是,在我国风险投资与新型资本市场尚未建立的情况下,国内大银行作为国家控股企业,本身就有社会责任,承担技术层面之外的科技融资支持;但同时,国家财政层面,也要提供基本政策环境,比如以政府风险基金补偿的形式,降低商业银行支持科技型中小企业发展的金融风险;出台财政补贴、不良资产核销等措施,鼓励商业银行支持科技型中小企业发展;另外在知识产权交易等方面出台配套措施,倡导特大型企业与为其服务的科技型中小企业建立连接等等,这是一个综合政策工程。 {:6_134:}失去传统就丢了特色。 {:6_134:}失去传统就丢了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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