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非常时期,也就需要一个非常人物来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徐申如先生的长期投资,又来了一个丰厚的回报。如果说沪杭铁路拐的那个弯儿,只是造福桑梓,对邻县却有损害的话,那么这一次的回报,造福的乃是中化民族世世代代的子孙。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注定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风云骤变的时期。一件一件的史实不必缕述,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荼的发展,怕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社团与流派,历来是推动文化运动的急先锋,古今中外,概莫有外。为了推进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长足发展,在徐志摩回国前,已出现了两个颇具声势的文学社团,一个是一九二一年年初在北京成立的文学研究会,一个是同年七月在东京成立,很快就移师上海的创造社。这两个文学社团,可说都是五四运动精神催生的。成立之初,都起过相当的作用,文学研究会的广结人缘,创造社的骁勇善战,都是不可抹杀的功绩。然而,毕竟有着它们自身难以克服的缺陷,文学研究会以国产作家学者为主,敦厚有余而魄力不足,难当领导新文化运动的大任。创造社清一色的留日学生,人人英雄,个个好汉,只是气量狭窄,格局太小,难孚众望。真正赓续五四精神,影响广披,建树卓著的,还要数一九二三年徐志摩首倡成立的这个新月社。而新月社的成立,起初只能说如同儿戏。
一九二四年四月泰戈尔来华访问,先到上海,再到北京。知道泰戈尔到了北京,定然要来松坡图书馆访谈,其时居住在馆内的徐志摩,为了讨老诗人喜欢,便在他住所的门外,挂了一个小小的木牌,用毛笔写了三个不会很大的墨字:“新月社”。想来该是个正午,人们都休息的时分,二十七岁的年轻人,悄悄地挂上这个小木牌后,定然还羞怯地四下看看。
然而,就是这一挂,一个以留学英美为知识背景的自由知识分子的文化团体,就在古老的中华大地上诞生了。真正显示它的群体威力,还要等到一九二七年,多数成员啸聚上海,成立新月书店,创办《新月》月刊之后。初成立的这三四年间,它的主要功能是联络同道,蓄积力量。这期间,最具风采,最见业绩的,是徐志摩个人的南征北战,东拼西杀。算学事件,圈点事件,观剧事件,音乐事件,一个接一个的论战,不管赢了还是输了,得到的都是名声。确也是把好手,且有梁启超的情面,徐志摩很快便执掌了《晨报副刊》的编辑权。几个回合下来,便将这个“研究系”的报纸副刊,办成了一个新文化运动的坚固阵地。在有限的版面上,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论争,最有名的该是“仇友赤白”、“闲话事件”两次大论战。在对世界趋势与中国国情的认识上,连胡适都逊他一筹。
一九二七年七月,胡适离开北京,取道莫斯科参加中英庚款咨询委员会会议,途中给一位朋友写了几封信,谈他对莫斯科的印象,对苏联教育的成就大加赞扬。这位朋友将胡适的信转给徐志摩,徐将两人的信件同时发表,且加了长长的按语,对胡适的看法提出质疑与批驳。在徐志摩看来,胡适太天真了也太糊涂了,“这是可惊的美国式的乐观态度……这不是等于说由俄国式的共产主义过渡到英国的工党,或是由列宁过渡到麦克唐诺尔德?”胡适所以会犯这样低级的判断错误,徐志摩的分析是,一是他过分注重实干精神,而不分是什么样的实干,再就是他这几年没有出过国,“自从留学归来已做了将近十年的中国人”。
和胡适相比,徐志摩毕竟是哥伦比亚政治学的硕士,且前一年趁赴欧之便,刚去苏联做过考察。而胡适,不光多年没有出过国,也没有经过政治学方面的专业训练。
一九二七年春天,随着南京国民政府的成立,中国的新文化运动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这一时段,功绩卓著的文学团体,非上海的“新月派”莫属。当年在北京的新月社人马,几乎齐集上海,相继办起新月书店和《新月》月刊。尤其是《新月》月刊,其贡献不限于文学作品的发表,还引发了一系社会问题的讨论,比如以胡适为主,发起的关于“**与约法”的论争。文学与政治的契合,终于形成了中国文化史上最具影响力的“新月派”。
这一时期的新月派,与前些年徐志摩在北京成立的新月社的关系,梁实秋有不同的看法。梁先生认为,上海时期的新月派,与北京时期的新月社没有任何关系。想来这是因为,梁实秋回国迟,基本上没有参与北京时期的活动,而在上海时期,他却是新月派的中坚分子,曾一度出任《新月》的主编。不承认前后“新月”的关联,并不等于否认徐志摩的功绩。
这个刻薄的批评家,晚年回忆起年轻时的朋友,不无深情地说,“新月书店的成立,当然是志摩奔走最力”。又说,“胡(适)先生当然是新月的领袖,事实上志摩是新月灵魂”。
领袖要的是德高望重,应者云从,而灵魂即是生命,有他在,不管人多人少,这一轮新月升起落下,落下升起,运转自如,没了他,这轮新月只会落下,不复升起。事实上也确是如此,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徐志摩飞机失事遇难后,标志着新月派活力的《新月》月刊,虽经叶公超等人艰难支撑,终是气数已尽,不久便寿终正寝。仅此一点,也足以证明徐志摩与新月派的关系。可以说,有了徐志摩,才有了新月派。
尤可骇怪的是,谁都说徐志摩是位杰出的诗人,梁实秋,不独梁实秋,还有叶公超、温源宁、杨振声,几乎他同时期的所有朋友,却都说他在散文方面的成就超过了诗歌。不要忘了,现代文学诸名家中,梁实秋留美多年,专门研修文学批评,在这方面,他有足够的自负。“只要一读志摩的文章,就不知不觉的非站在他的朋友的地位上不可。”这是多高的评价!
一个年轻人,回国不到十年的时间,接连几起婚恋风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却还能闹中取静,静中发力,跃马挥枪,几个回合下来,把自己打造成一个顶级的诗人,又是几个回合,便组建起一个功绩卓著的文学社团,开书店,办刊物,形成一个影响深远的文学流派。这样的人,不是上苍着意怜爱的天才,又是什么?
天才云云,不过是一种极而言之的说法。公允地说,徐志摩是二十世纪之初,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优秀文化,交合鼓荡下产生的一个宁馨儿。最终受惠的,还是他苦难的家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