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进天山约在一九六八年春,各连都派出伐木队进入老虎台山坳,以解决建房的木材。记得四连的住地和二连的很近。我们通常是两人一组,带上绳索,斧,锯,干粮和水。早饭后,沿着羊肠小道向山上攀登,一路气喘嘘嘘,不时要停步歇上一会,看沟底和群山景色、因此而变化。要化去两个多小时来到山顶后,再钻入山头背阴处的原始松林里,寻找树径合格的树木。那次经历中最危险最玩命的是放木头下山,因为几个小组相互无法联络。砍去了树枝、断了梢头的松木,稍一搬动就会滚下山去。尽管放木头的人竭力呼喊;“放木头啦!”可在山下边的人很难听见。更危险的是在放木头进入铺满积雪的山沟中,那原木一旦进入山沟,落差大,光溜溜的岩沟阻力小,圆木似发狂般左冲右突,带动石块裹着雪球,一路发着巨大的轰响呼啸而下。而我们还得顺着山沟跟踪而下,要把卡住的原木倒拔出岩缝,正忙乎着,背后就会有雪球滚下来,凭经验知道有原木冲下来了。此时,要么就练“壁虎功”,把身体紧贴在凹进一点的石壁上;或者往斜刺里的山坡上跑。刹那间,飞木石块雪球呼啸着扑下来,擦身而过。每一次都吓得灵魂出窍。险情多次发生,可仍得继续着危险的作业。我多次欣赏它们在山谷里行进时,发出的气势磅礴、宛若春雷轰鸣般的回响。收工下山到沟底察看,直溜漂亮可做大梁的松树大多摔成两三段;倒是歪扭的难摔段。真可惜啊!
第五次是在一九六九年秋天,进老虎台山沟,我们四连有郭应照排长带队,住在上次宿营地的下面,河谷中央的小石屋中。十个人睡觉挤得紧紧的,一人翻身其他人全都会惊醒。在石屋旁还生了一推沟火。伐木过程与上次差不多,每次要呼喊:“放木头啦!”。伐了十天了,最后一天刚登上山顶,就下起鹅毛大雪,从南坡的羊肠小道下山变得非常危险。这时,黄焕荣说他曾经在北坡下去过,叫我跟他一起下山。山北坡光照少平时就有厚厚的积雪,大雪飘舞里更是白茫茫一片。只见他双脚一并,两手一划,嗤溜--就滑了下去。我模仿着紧随其后也滑了下去。雪花激溅里,耳畔风声呼呼,屁股下腾云驾雾。双手向厚厚的积雪中一插便减速了。直到今天,回想这段浪漫无比的滑雪,还回味无穷。但后来想想也很后怕;如果下边是悬崖,不就活活摔死了吗?回到石屋急忙打起行李背包,冒着纷飞的大雪,大伙相互搀扶着走出白茫茫的天山,横穿老虎台公社,翻过土山山脉。到四连的家已是子夜时分,连队的女生们,把我们当作上战场回来的英雄一样热烈的欢迎。
第六次进山,大约是一九七零年春,我在县文艺宣传队的时候,巡回演出到国营羊场。演出结束后又获悉有几户牧民已进入夏季牧场,在天山深处放牧。领导决定组建精悍的文艺小分队,送节目到生产第一线。我分配带二胡笛子和道具大刀,每人配备一匹经过训练的战马;这些战马都上过记录片《老虎台民兵》的,并一再嘱咐不能拉左边的马疆,因为那是命令战马卧倒的信号。次日,小分队队员个个兴致勃发,麻利地跃上马背出发了。可我抓到马缰绳就紧张起来,因当年曾被马踢过,差一点没透过气来。这马很欺生,同样不让我靠近它,它喷着响鼻,想挣脱缰绳。我吸取教训,抓住马的嚼口死不放松,提防它转身用后蹄踢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心中焦急万分,演出是送精神食粮,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才行,千万不能因我的缺席而砸了锅,那也是砸我一生前途啊。女队员都顺利的出发了,我难道还不如她们,让巾帼笑我须眉。稍作镇定后,我盯着马的眼睛,口中发出“吁--”的长音,伸出右手,轻轻的抚摸着马颈;悄悄移步来到马鞍边,脚踏马镫,顺势翻上马背。那马仍不服气,原地打着转;撩了几个腣子。我紧抓马鬃,两腿夹紧;慌乱中我错拉了左手的马缰,马竟然卧倒了。我用鞭杆敲它,它又立起来了,而我仍稳稳骑在马上。不晓得打了多少个旋转,这欺生的畜生,才不情愿的奔出场院向西跑而去。
极目远眺,右前方是巍巍天山戴着雪冠,群峰逶迤向西绵延。近处,土坡起伏,漫漫荒原,队友们的人影正消失在两千米外的地平线的凹陷处,当属温宿县境内。当我策马追到那儿,一条大溪流横亘在眼前。河对岸,滚滚烟尘正隐没在山坳深处。我急忙驱马下河,显然这道口可通马车,河面宽阔,水流平稳,中间比较深。我骑马淌水过去,刚到河心马竟驻足不前。任你用鞭抽它,用脚磕它,就是岿然不动。我只能下来牵它了,刺骨的雪山水漫过我的大腿,任我死拉硬扯,那马就是不肯向前。僵持了十来分钟,冻得双腿麻木,我沮伤得真要哭了。无可奈何,我抽出背上的“大刀”,狠狠地,发泄般地猛抽它。嘿,马儿终于被牵过了河。重新上马后,双腿一夹,那马奔跑起来。沿河跑了有好一段路,经过温宿县煤矿的一处土房,人们好奇地张望着。为了赶时间,我策马奔驰,马蹄得得,将两边山头抛到身后。经过用卵石垒起的一道长长的残墙,不知是不是“破城子”遗址。事后方知,沿着此山坳可以走到伊犁,“伊塔事件”中有人畜从此出境的。忽然见远处开阔的高地上有两三间矮房,门前栓着几匹马儿。我想一定是到达目的地了。我双腿一夹,马儿飞奔,一里多的路程,竟把这匹花马跑得通体汗湿。队友早已翘首张望名落孙山的我;见我如此狼狈,也就明白了几分。
演出了,看节目的人还没我们的人多呢,当我吹响笛子,和着手风琴二胡的旋律,回荡在亘古的天山峡谷中的时候,我和那些饱经风霜的牧民一样地专注和虔诚。羊场的牧民真诚又热情,还宰了羊(说是摔断了腿的),用水煮羊肉和馕来盛情招待这些送精神食粮的使者。他们要忙到秋后才能撤出天山牧场,在这近半年的时光里,在深山放牧,环境十分恶劣,经常会遇到暴雨风雪、冰雹、洪水和狼群的侵害。我们抬头远望,极目高峻的坡顶草地上,有星星点点的白羊,惊叹牧民是怎样将羊儿赶上半天空的。下午两点多钟集合回返。十几匹马同时出发,那马似有灵性,个个不甘落后,我的那匹马不用策赶,也在马群中奔跑着。军代表王排长、刘干事,队长王胜和曾方武几位爱骑马的队友,你追我赶,像电影里赛马的骑手一样,尽情享受着策马飞奔的乐趣。那次骑马后,我的两胯酸痛了好几天,直至回到“一打三反”中的连队。
第七次进山,约在七三年春,我已调到副业连,这次是由机务连和副业连联合组建的伐木队。进山的条件优越得多。坐拖拉机进老虎台山沟,后勤也充足。小杨和我负责做饭,到四点多钟我就注视着西山,当看到点点下山的人影,我就将早已橄好的面条下锅。记得机务队有知青袁丹陆荣清等人参加了伐木。
最后一次进天山,在一九七六年春天。那时,我已成家。副业队和机务队联合伐木,乘汽车到国营羊场西面的山口下了车。背着行李和工具沿着马车道步行进山;胆颤心惊地走过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该木桥借溪流中央的一块巨石竖立桥桩,我走在上面不敢下看。山谷深处的积雪还未融化,漫山一片银白,树起帐篷安营扎寨。这次由山东职工老裴头和知青屠其银做饭。我和知青姚巧根两人搭档,进山的指标是每人每天伐木十根并拉下山坡拖到悬崖边。再由马拉出山口,我真不敢想象李元贵张本清等山东老职工,是怎样将木头拖过那座险桥的。这次伐木,不象在老虎台山沟中那样玩命放木头,是用绳栓住梢头往下拖。别人一次拖一根,我一次能拖两根,全凭多次参加伐木的经验。每天都早早地收工了。伐木结束下山的那天天气很好,雪化了许多。汽车在山口等着。我们背着行李踏雪下山;不时回首遥看伐木处峻岭巍峨,雪峰洁白。挤上汽车,见群峰在远去中不断“长”高。戈壁苍茫中,一群下山喝水的黄羊被惊起,呈“一”字长队骄健地飞奔着上山去,汽车驾驶员见此加大油门想拦腰截阻。最后面的几只黄羊在车前掠过,优美的奔跑姿态看得十分真切。进农场境内,见杨柳吐绿,杏花似锦,沙枣花飘香;早已一片春色。
八次进天山的经历,是我在蹉跎岁月中与神圣天山的一段情缘。也是那时代青年无私又无奈地奉献青春和热血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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